埃德和伍德兰的身影出现在房顶。我看到他们小心地绕过每一扇窗户降到了二层,避人耳目地翻入大窗。
当等待开始,我就坐不住了。希望他们动作足够快,城邦人能晚点来!
等待中的时间非常难熬。走动太引人注目,我只能继续抠着夹板上的木屑引开自己的注意力。
“这样木屑会扎进指甲里的。”显然,我这样的举动让达芒非常难受,他仿佛含着最苦的草药一般看着我,脸上的表情痛苦无比。
为了体谅他的心情,我在斗篷上擦了擦手,停了下来。
“从没见过你这么紧张焦虑的样子。”他表示。红脸的大男孩蹲在我旁边,手里摆弄着自己长发编的辫子。
“我害怕会失败。”纵使之前自信满满,我此时还是紧张得要命。我的队友都是好样的,但没法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安困扰着我,让我觉得自己非常无力。
“她……叫维莱娜是吧?”达芒问道,“我之前没有听全你的讲述,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?你那么在乎她,就好像她是我们的一员一样。”
“我……”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。
维莱娜的善良,她的帮助,对我敞开的心扉……她在那天晚上为我做的事也许很多同胞一辈子都不会做。
她在我性命攸关的时候帮助了我,我也要在她陷入危机时伸出援手。
语无伦次地和达芒讲了自己的想法,他默默地点了点头。
“她和我们遇到的大部分变种都不一样。”他说,“她更像我们。”
伽纳森家族在处理委托或探索前文明遗迹时经常会碰到变种生物。它们中有些有着和人类相似的体型和相貌,但性格和智力却千差万别,其中也不乏智能极高但只以人类为食的可怕异形。
我们有着相同的心智,都有着同情心和善良的本质。纵使外表将我们分为两个不同的物种,她和我的区别仅此而已。
“如果有机会,我也想更了解她一些。”达芒笑了,让我感到了一丝欣慰。维莱娜需要这样的认同,她应该得到我们、人类的认可,因为她和我们没什么不同。
城邦人的队伍很快就出现在了街的另一头。两匹马拉的板车,六个士兵,一个车夫,还有一个领头的人。看起来埃德说的一样,这些人是来接收维莱娜的。
但埃德和伍德兰还没有出现,他们还没救出她。
快点啊!小心啊!我在心中催促,期望他们能在下一秒出现在那大窗前,因为城邦人越近,他们就越危险。
伍德兰的身形率先钻出了大窗,他轻盈地翻身扒上了三层窗沿,而后如同蜘蛛一般抓着凸出的木架结构爬上屋顶。
埃德也在窗边!但身边没有维莱娜!她能自己走路吗?为什么埃德好像在对着屋内说了什么的样子?
随后他的行动打破了我的希望,他像伍德兰那样爬上了屋顶,消失在斜坡的另一侧,但维莱娜一直没有出来。
行动失败了。
两眼发黑,血液逆流。老战士总说“计划赶不上变化”,但我从没感受到过这种恐惧。失败就意味着别人的死,生命的重量压在我的肩上,我扛不住。
达芒抓着我向预先定好的集合地点移动,我的双脚在动,但却丝毫实感没有,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里那样无力。
埃德有说过如果计划失败要如何做,但我没考虑过失败,所以一句都没听进去。
现在怎么办?
“计划有变。”埃德虽然皱着眉,但语气毫无起伏,“时间只够我破坏笼门的锁。”
可他们进去了那么久!
看到了我怀疑的眼神, 埃德继续说:“计划还没有失败,我们和居恩汇合,还有一手可以拼。”
“我们要做什么?”
“从这里到城邦人的监狱之间有一座桥,桥很宽但是上面只有一盏灯。”埃德神色渐渐凝重起来,又露出了三十岁男人才有的沧桑表情:“我们在那里截囚。”
我们很快地通过小巷,跑进了向宛如死城的东区,居恩在那里加入了我们。
所有房子都门窗紧闭,吝惜着其中溜走的星点火光。这里煤油街灯也独自照亮扭曲街道的角落。我终于拐回了大路,远远地就看到了桥的剪影,前两天闲逛的时候我路过了那里,一条混着融雪和冰的河从之下通过。
脚下的触感早就从石路的坚实变成土路的泥泞,每一次落脚的声音都十分清晰,在空荡的街上“啪嚓啪嚓”的回声如同被人尾随。城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,周遭莫名地暗,越接近桥,点亮的街灯就越少。
截囚原本是埃德计划最初首先否定的方案。首先我们的人数很少,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战斗,而在城内,时间拖得越长被卫兵包围抓住的可能性就越大。但根据他的说法,在那座桥上埋伏好了的话,我们可以在一分钟内解决战斗——城邦人只有八个,其中还有一个不能算战斗力的车夫。
我们的新计划:因为我只有一只手能用,站在桥中间的黑暗中充当诱饵,其他四人则吊在桥外侧埋伏。我们将用突袭第一时间打晕五个,然后围攻剩下三个,成功之后救出维莱娜,把她的笼子扔下河。
“必须给他们一种有人杀了她的错觉。”他说,“不然谁都知道是我们劫走了她。”
战斗?我从来没惧怕过战斗,只怕那些城邦人不够我打的!在黑暗中没人看得到我的脸,正好可以放手一搏。这种做法比潜入偷人出来要直截了当得多,我捏着拳头确认着,力量正在回到我的四肢上。
囚车接近了。
薄雾之中我看不到远处的街道,灯火阑珊的河岸边确传来了马蹄和脚步声。人数比想象中的多……杂乱的脚步声中我至少辨认出了十多人。
“埃德!”我哑着声音呼唤吊在桥下的同伴。
“怎么?”他微微探头出来。
“听起来他们的人数比我之前看到的要多!”
“什么?!”埃德提起身子攀上桥和我一起侧耳倾听,不断游离在河岸边的目光中竟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。
谈笑声透过雾气很难辨认,但我看到了车队——板车,其上的牢笼,两侧走着的六个卫兵,但最前面打头的却不仅仅是一个穿着蓝衣服的城邦官员,而多了三个猎装男子。
“不能和他们打,放弃吧。”埃德说着就缩回到了桥侧的阴影中。
放弃?我们都走到了这一步,现在却要放弃吗?!
车队还在步步接近,我已经能能辨认来人的轮廓。
“啊哈!那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?”为首的一个男人先对我发问。我只穿着斗篷没有戴兜帽,稻草色的长发在夜里很容易辨认。
这个声音…我在哪里听过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我一时忘记了当初准备用来迷惑人的说辞……
“变种人受死吧!!!”城邦人们来的方向突然响起尖叫般的嘶吼。
河岸边突然冒出来了十多个黑影。
“呜嗷!!”
那些又是什么人?!来者脚不沾地地跑了起来,如飞一般快!他们每个都包着深色头巾和面罩、穿着贫民流浪汉般褴褛的衣衫,在雾中看起来简直仿佛幽灵一般飞向桥上的车队。
“来者何人?!”
“快,拔剑!应战!截囚者杀无赦!”
慌乱的叫喊和指挥声从车队中传出,城邦人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边。
黑影们没有亮出任何武器,面对着仓促拔剑应战的护卫,他们如同海豚一般灵活地躲过了攻击,冲入了城邦人阵中。
“呃哇!”“咔!”连续的肉体重击之声,殿后的三个卫兵瞬间颓然倒下,来者仅凭体术就瞬间解决掉了执械的卫兵。
“快叫增援……”原本打头的四人中有人说道,声音颤抖得无法自已。
卫兵已经有倒下了的,对方只剩八人,城邦人打不过前来搅局的人,现在正是时机……
我凑到桥边,正好撞上了招呼人爬上桥来的埃德。
“你愣着干嘛?!我们得帮城邦人一把!”埃德头也没回地跑向薄雾中的战斗现场。
为什么?!我第一时间没想明白,但随后上来的居恩和达芒也毫无怨言地跟了上去,我只能前进。
仅仅在我们跑过来加入战斗的这段时间,城邦人就又倒下了三个。
“这是布哥涅城主方索瓦公爵的犯人!截囚是杀头重罪!”胆怯的城邦人企图用言语吓退那些黑色幽灵,然而回答他的是数声重击和人负痛倒下的呻吟。
“变种必须死!”如同野兽般的吼声打醒了我。
他们是来杀维莱娜的!
那些藏在黑色衣衫里的畜生已经控制了板车,把爪子伸向毫无抵抗力的维莱娜,他们拽着铁链,让金属发出了可怖的摩擦断裂的声音。我的心里也仿佛被那尖锐的声音割伤,那么粗暴,她难道不疼吗?为什么不发出一点声音呢?我必须保护她!
“你们,你们是什么人?!”发现了我们的出现,城邦人更加慌乱。我终于认清了之前开口那个男人,就是城外遇到冒险小队的首领。
“我们是来帮你的!”我大声回答,越过已经吓坏的他们冲入了战斗。
我的队友们已经赤手空拳地和那些蒙面人对上了手。居恩面对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壮的大汉;达芒则是对上了一个左右乱窜的矮子;埃德虽然个子不占优势,但他在对峙中不落下风;伍德兰则和一个相对纤细的对手纠缠起来。
队友们和对手的纠缠为我打开了一个冲向板车的机会,但黑色的幽灵们还是人多势众。
他们似乎放弃了在笼子里杀死维莱娜,四五个人一起想尝试搬起笼子的样子。
他们要把她丢进水里?!
二月的冰川融雪让这条河涨高了许多,那冰凉的水可以在眨眼夺去任何掉入其中活物的生命。
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。
“住手!!”我尖叫,想要让声音传播得更远点——若是有巡逻兵闻讯召集卫队,这群暴徒就再厉害也敌不过数倍于他们的人数。
抬铁笼的人们动作停了一下,其中一个颇为消瘦的脱离了队伍,跳下板车站到了我面前。
这不是个好对付的敌人——即使身高不占优势,他那对坚实的上臂透过褴褛的衣衫也看得出轮廓,碗大的拳头上包着黑色的布。
“别挡路,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。”
那人的声音就像低吼的野兽。突然溯回的记忆让我打了个激灵——似乎一年前的叛乱中也有叛徒这么对我说过。
我打不过他!直觉中油然而生的恐惧夺走了我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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